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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02月28日

景迈山的古茶树

 从景迈山回来有阵子了,心思还牵挂着那里。
那浩瀚无边的云海,那随处荡漾的绿意,那苍干虬枝的古茶林,还有那由远及近的牛铃声,茶杯里的一缕兰香,村寨里一个不期而遇的微笑……桩桩幕幕,化作“不愿出山”的留恋。
在云南,我走过数不清的山地,或丰饶或贫瘠,或壮阔或秀丽,或知名或无名,都不似景迈那样予人如此长久的回味。世界遗产景迈山是座文化富矿,一亮相便惊艳了世人。
我数次到景迈山采访,在莽莽苍苍中行走,与山对话,与茶对话,在村村寨寨间追问。游目骋怀之处,有对一方水土的省视,对山乡巨变的慨叹。以媒体人的视角读山,品咂无尽的“景迈味道”……

初次来到景迈山,我就睁大了眼睛——到处都是鲜活的气象。眼前的植物,能叫上名来的没几种。在“生物王国”云南,待久了便愧于自己知识的匮乏:不识于鸟兽草木之名。只认得满眼的绿,饱满的、光亮的、夸张的,连绵铺展在天地之间,四季轮回中变化不大。景迈山没有秋的肃杀和冬的寂寥,长年涌动着夏的生机。
正沉醉间,一场急雨不期而至。没来由似的,风起了,林间唰唰作响,雨像是先躲起来,等人近了才一闪而出。人也不需慌张,有头顶叶子护着,雨落到身上还得一会儿。我兀自以为,雨是风抖落了叶子上的水。等人找好地方躲避,雨才痛痛快快地下起来,扯天扯地弥漫群山。
等不了多大会儿,雨撒够欢了,把四周洗得澄澈,就谢幕了。太阳出来格外明亮,叶尖上的小水滴晶莹剔透,宛如一串音符,真个看不够!
雨停了,我继续走,细细看山上的房舍。房舍多用木、石和瓦建成,样式为亚热带常见的干栏式,一副通透质朴的样子。斜屋面上灰黑色的挂瓦越旧越耐看,晴雨皆宜。挂瓦吸足了雨水,会长出蕨类或石斛花,屋顶之上,茂盛的高山榕伸出肥厚硕大的叶片,风过时“手舞足蹈”,唰啦唰啦,响声也大。再往上看,湛蓝的天空那么高远。
景迈山的季节大概可分作雨季和干季,雨季易湿冷,干季昼夜温差大,火塘都是离不了的。云南山地上的居民都爱火塘,以前把它放在木头房子的中间位置,烟熏火燎间,饭熟了,茶香了。火塘还兼防虫、烘干之用。如今生活好了,砖瓦房的墙壁刷了白,做饭有电磁炉、取暖有电暖器,火塘如何安放?
经南朗河上的小桥,过景迈山寨门,车子沿弹石路咯噔咯噔向上,仙贡家就在路边。她家是山上最早一批开民宿的,一棵大榕树遮住了半个院子,亭子下有个火塘。火塘并不复杂:以硬土为底,砖石砌沿,放个铁三脚架即可。山上不缺柴火,有火才像个家。仙贡父亲把火拨旺,茶水壶烧得滋滋响,火光映红脸庞,故事在你一言我一语中流淌。
听说,以前山上房子四面透风,加之没有电视、手机,漆黑的夜里,火塘照亮的地方就是客厅。围着火塘说话,茶烧好先敬老人,老祖母讲她小时候听来的故事。夜深了,老人挨近火塘就睡着了——在仙贡家火塘边叙谈,我看得出景迈山尊老的礼俗,勾起片片乡愁。

景迈山上古风存:寨子有寨门寨心,人们把大自然的花纹穿在身上,兴起时唱歌跳舞喝酒。绿水青山间,大金塔巍然矗立,细长的塔尖向瓦蓝的天空诉说。走走停停,一不小心,你就跟合抱的大树撞个满怀。
印象最深的,还是东一片西一片的古茶林。五片古茶林、九个传统村落和三片分隔防护林,是这处世界文化遗产的构成要素。约公元10—14世纪,景迈山先民在迁徙途中发现了这片野生茶林,从此定居下来。先祖留下遗训:我将去,留何物?唯茶树,代代传……
不只是景迈山,云南南部的广袤山区,隐藏着无数古茶林。人工栽培的古茶树茶园,面积有六十多万亩之巨,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、临沧市和普洱市为其中翘楚。业内普遍认定,树龄百年以上的茶树可称古茶树。每年春天来临,搭架子爬树采茶成为云南茶园里的奇观,其中不乏身手敏捷的古稀老人。
古茶林既然称“林”,除了茶树高大连片,还和茶林混生有关,也就是茶林长在森林里——从高处、远处看,很难分清是茶园还是森林。绿草织毯、大树华盖的茶林里,有古人的生态智慧:那时候没有农药,为了防病虫害,也为了抵御寒潮侵袭,古人利用大自然的生态平衡来保护茶树,让万物自由生长,花蜘蛛吃害虫,茶树与森林声息相通。我不禁联想:一杯古树茶汤里,大自然的信息密码何其多!
近二十年来,由于人们对自然生态的赞誉,云南古树茶价格一路攀升。要不然,单从茶树的产量和采摘便利来看,或许古茶园早被淘汰了。曾经有那么一段过往,大面积的古茶林被改造成丰产的台地式茶园,弯腰就能采茶。而如今,景迈山的古茶林景观,成了现代化茶园前茶树种植方式的孑遗代表。或许群山连绵的偏远闭塞,倒也“因祸得福”,保存了这一片古意。
作为一种传统山地农业模式,古茶林对现代生产真有用吗?古老的技艺价值几何?景迈山芒景村的老支书南康,边烤茶边回答我这个疑问。
在窗明几净的家里,南康回忆起生态茶园改造的过程。21世纪初,因为大量用农药,景迈山高产的“台地茶”卖不上价,茶农们也深受其害:采茶人恹恹的没精神,脸色都黄白。如何减少甚而不用农药?景迈山人汲取了古茶林的生态智慧,把密植的茶树间稀,再在茶园中栽种香樟、山樱花、多依树等,通过仿造古茶林环境,“唤醒”茶树千万年的“生态记忆”。现如今,这种“返古”的生态茶园改造已在云南推广,可谓生态和经济价值比翼双飞。
在翁基村,如果从空中俯瞰,会发现寨子一圈都有大树,大树是寨子的边界,也是环境承载能力的标尺,寨子里的人装不下时,就要寻地另辟新寨了。
我被这传统的智慧震撼了,了解越多,越能领会文化遗产背后的土地伦理,越惊诧于天人合一的丰富细节——古老的生存智慧和谐又精妙、唯美又科学。

茶是景迈山的灵魂。
生活中茶是礼品,是男女传情达意的信物,提亲、定亲都离不开茶,婚礼前要带上茶去祭拜,请求祖先神灵保佑幸福;婚礼时新人要对父母、长辈、客人依次敬茶。在山下的“古茶林文化景观”展示中心,我看到当地的“茶柬”习俗:结婚请客、丧事办理、盖新房等,须用芭蕉叶包上茶叶和两只蜡烛,再用竹篾捆扎,作为郑重邀约的请柬。
景迈山的景迈和芒景主要是傣族和布朗族村寨,村民九成以上以茶为生,茶叶收入占总收入的九成多。因茶的利润,村民大多数得以留在山上,茶叶还吸引年轻人返乡创业,让一座青山古老又年轻。
在糯岗古寨,我遇见了岩烈,一个满脸热情真诚的青年。岩烈白天做茶,晚上和天南地北的游客交流,让他意识到家乡文化的宝贵。虽然只读过初中,他同样去普洱市学习茶叶审评,用现代知识丰富大脑。岩烈还开了小网店,朋友圈里加的好友,从黑龙江到海南的都有。